作者 | 黑素

继 “社交恐惧症”“潮人恐惧症”之后,“精致羞耻症”成为新一个引发众人讨论的“赛博病症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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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然,大多数是女生。

精致羞耻症,是指当一个人打扮得精致、时尚时,反而感到紧张、局促、不自在或羞愧,担心遭人议论;只有在穿着普通、舒适的衣服时,他们才能获得放松。

我本人也是一个精致羞耻症“患者”,非常明白那种打扮漂亮出门时莫名而来的窘迫和紧张感,更明白只有“躲”在休闲装之下才有的自在。在精致羞耻症一词出现后,我才知道,原来有这种感觉的女生也不在少数。

《请和废材的我谈恋爱》剧照

在社交平台上,涌现了“精致羞耻症”“拒绝美丽羞耻”等词条,相关浏览量加起来接近1亿。

着装、打扮作为日常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,也是表达个性、生活态度、价值观的一种方式。乍一看,精致羞耻症与“着装”同样有着密切关联的穿衣自由讨论似乎有些一脉相承的。

但当人们讨论他人的穿衣风格好坏以及 “穿衣自由”的时候,其实是在评判他人的价值观和生活方式。而与穿衣自由所需要抗争的是社会文化环境不同,精致羞耻症更像是一个人内心观念的斗争。

会有人去捍卫你的穿衣自由,但那由内而发的羞耻症,则似乎无人能够为你做辩护。

陷入精致羞耻

去一家高级的西餐厅赴约时,为了匹配这个高档场所,菀桐选了一条V领、露肩、露背的黑色小礼裙——整体打扮优雅且有设计感。

这件小礼服已经在衣柜里存在很久了,但菀桐此前认为,“我的手臂很粗,而这件衣服又是露肩的”,会暴露身材而一直不敢穿。

直至这次和朋友的约会,菀桐才第一次穿这件小礼服出门,也是她第一次穿那么清凉出门。

《流金岁月》剧照

在西餐厅用餐的多数时间里,她的头发都均匀地散开披在肩上,遮掩着露出的后背和肩膀。

显然,这个阶段的她并没有办法适应这样的装扮,也无法自在坦然地接受他人时不时投来的眼光。

“那天和朋友走在路上的时候,还是能感觉到有很多人看我的。我觉得好不舒服,好想挖个洞钻进去。”

害怕被凝视的担心并非首次。

偶尔画个好看的妆穿个裙子出门,旁人多看自己一眼,宛桐就多一点不自在。每当这时,她的内心都会忍不住冒出许多个问号:“是不是因为觉得我比较胖?或者是我穿这个衣服并不合适?还是因为这件衣服露服度太高了,显得很不得体呢?”

偶尔打扮出门也会觉得不自在/《月半爱丽丝》剧照

最后她都会选择赶紧找个卫生间,审视自己有无差错的同时,顺便把嘴上的口红擦淡点,才能略微缓解那莫名而来的羞耻感。

在心理咨询中,她反复提起这件事,非常痛苦但又不知道该如何改变。后来她发现,自己的这种感受有了名字——精致羞耻症。

Vita在大学以前,则从未尝试过“打扮”自己。除了对自己的打扮技能和审美缺乏信心,以及对打扮并未过度关注以外,更重要的,是那时的她认为自己“又胖又丑又矮,好像有各种各样的缺陷”。

直到大四快毕业,Vita才迈出了第一步,一口气买了一整套化妆工具。但其动机依然非常实用主义:仅仅是受驱于“女生必须要化妆”的职场里默认的规则。

有时候,打扮的动机也是因为外界默认的规则/《我梦见了那个女孩》剧照

直到现在,相较于时尚而瞩目的装扮,她的着装及打扮理念仍更倾向于将自己隐藏于人群中,尽量不要惹人注意。因为每当穿上一件漂亮衣服,一种奇怪的错位感会冒出:“别人都看向我的那个时刻,不适感是最明显的。”

面对这种错位感,以及打扮漂亮出门时莫名而来的窘迫和紧张感,Vita选择压抑了心中一部分对“精致”的渴望,打扮成最不起眼的模样,安全地“隐身”在休闲装之下。潜移默化里,她也认为一件普通的衣服,是一个能够将自己隐身于群体的面具。

和菀桐、vita一样,有着精致羞耻症的女孩并不在少数:有人花几个小时化妆打扮,临近出门时又开始担心,最终换回了日常的休闲服;有人出门后对他人投来的目光产生强烈的反感情绪,当日着装便在今日之后封存于柜底……女孩们不断在相关词条下留下自己的经历与感受。

羞耻感、错位感从何而来?

精致打扮的羞耻感和错位感究竟从何而来?个体之间的羞耻症感受,以及来自外部环境的原因大差不差,但似乎各自的缘由则具体又不同。

Vita试图追寻自己的羞耻感与错位感。首先是“没有穿衣自由的童年”。

记忆中,母亲似乎从未给她特别购置过服装,自己的大部分衣服都“继承”于大家族里的姐妹。

这也使得她对着装打扮这件事情不会产生一点享受,而仅仅是接受。这件衣服好看或适合与否,根本不是需要额外思考的事情。“这些东西直接给到你,你就需要穿上,即便你真的不喜。”她开玩笑地举例,如果连头发的自由都不在你自己手上,你对打扮这件事情自然也是没有想法的。

《灰姑娘药剂师》剧照

由于Vita从小对“精致”、“漂亮”并无概念,自然也就放弃的打扮的尝试。即便偶有几次尝试,在过去成长环境中养成的惯性,让那些漂亮衣服在她身上似乎总有种挥之不去的错位感:“好像这件衣服不应该出现在我身上。”

除此之外,还有对展示自己的恐惧。

对于现如今最为流行的着装风格之一的“辣妹风”,她从未将吊带背心、热裤等此类风格的服装列为购物需求。毕竟,互联网上展示的事物如此精致,而“当一个辣妹就意味要大方自信地展示自己的身材”,这是她从社交平台中感受到的。

“但就主流审美而言,我身材是不OK的,我也不是好看的,那它就没有值得被展示的地方。所以,这也不会是我去追逐的一个东西,看到那些漂亮的衣服我也并没有代入感。”

看到漂亮衣服也没有代入感/《灰姑娘药剂师》剧照

受精致羞耻困扰的菀桐,在过去也一度热衷于大胆而华丽的装扮。但先前一份需要对接银行客户的工作,会给她灌输一种潜意识的“dress code”,让在职场摸爬滚打多年的她患上了精致羞耻。

日常工作中,菀桐妆容部分的口红和眼线会比较明显,着装风格也偏向选择时尚以及有设计感。“而我去和客户谈合作的时候,虽然他们不会说出来,但态度、眼神都能感觉到,好像是因为我打扮得过于精致和时尚,所以对我有偏见和负面印象。”

几次下来,她察觉到,客户们似乎更愿意和打扮没有那么精致的同事进行沟通——工作中的障碍竟出现在外貌上。

因为喜欢打扮而被贴了上“不靠谱”、“不专业”、“不好接触”的标签,这些标签让她整个人越来越萎靡与自卑。即便是在那份工作后结束后的两三年里,她依然不敢尝试太浓的妆容和露肤度略高的衣服,夏天也穿长袖衬衫,头发每天随便一扎就出门。

《外貌协会100%》剧照

深究这种恐惧的背后,她发现,那似乎是一种对展示女性化的抗拒:那种羞耻感并非是承受不住别人的眼光产生的,而是她的内心深处对‘喜欢打扮的女孩就不是好人’的观点有认同感。

在与心理咨询师的探讨中,她进一步发现这种认同感来源于自己母亲——在幼儿园阶段,菀桐的妈妈十分热衷于为她打扮,她有着许多花里胡哨的首饰和长筒袜,其中有一条印着可爱胡萝卜的白色长筒袜。

但临近上小学,妈妈告诉她这个袜子以后不能再穿。

为什么上了小学就不能穿袜子?妈妈的解释是,作为小学生,她要打扮的更规矩一些,不能像幼儿园一样随便去穿衣服了。“好像在那个阶段,我妈就已经意识到我快要长大了。可能会慢慢会有一些女性化的东西出来。她在那个阶段就在提醒我,你不要有这样东西的出来。”菀桐说。

《蜂鸟》剧照

那之后的成长过程中,菀桐也不断地受到类似的干预:穿了膝盖以上的裙子会被批评不得体、偷偷抹口红会被拎出来臭骂不学好……这些过往都在告诉她,美丽有罪。

在获得着装自由权之后,她选择了外放张扬的打扮风格,其实也是过去那些干预的反抗。

但无意识中,她已经将过去在成长的环境中所收到的负反馈一并吞下,并内化成了自我认知的一部分。在职场遭遇刻板歧视后,这些认知的反噬让她陷入精致羞耻的困局。

规避他人评判

近年来,不同的群体及阵营已经就“穿衣自由”的议题展开多次讨论。在穿衣环境似乎更为自由和宽松的当下,精致羞耻症的问题似乎也应该伴随着穿衣自由的讨论迎刃而解。

但人们对“穿衣自由”的要求,实际上渴求的是社会对其生活方式和理念的认可。因此,会有人去捍卫你的穿衣自由,而那由内而发的羞耻症,则似乎无人能够为你做辩护。

如果说穿衣自由是将社会文化环境作为抗争对象,通过某一风格、某一文化、某一团体寻找身份认同,那么精致羞耻症则更像是一个人内心观念的斗争,需要认可自身才能实现疗愈。

精致羞耻症需要认可自身才可以实现疗愈/《听见她说》截图

在心理咨询的过程中,菀桐时常感觉有什么东西让她感到沉重,无法坦然表达自己。“后来我在想,怎么能够让自己放松一些,更像自己一些?那是不是要从一些小的细节上去改变呢?比如说开始去穿一些我自己想要去穿的衣服。”

着装是她各类小尝试的其中一个。在朋友鼓励下,她第一次穿上了一件露肩背的衣服——那件黑色小礼裙。他人目光投射过来时,她依然条件反射地想躲藏。但将感受的重点从他人转向自己,她不自在地接住别人的目光后,也发现了那些目光中并非全是恶意,有欣赏和羡慕,也有仅仅是平常的“看”。

现如今对于出门的穿着,她已经不太在意,“只是件衣服而已”,同时也不再在意别人的目光。

“喜欢打扮的那个阶段,如果我穿上一件漂亮衣服,我会思考今天的自己会不会受欢迎,也会在别人的目光中获得认同感,会有一种得意的感觉。但现在我会知道,我只是在穿自己想要穿的舒服衣服,不会有再多其它的想法。”

《恋爱何必认真?》剧照

她认为,精致羞耻或焦虑,更多都是个体的内在感受问题,而并非来自外部。现在,无论是得意、焦虑还是羞耻,都已经在她这里结束。

Vita也会在思考,当一个人说ta对时尚、精致和美丽毫无兴趣,也有可能是其对那些事物的渴望与欲望过于之大,让ta恐于承认,进而假装自己不在意或对自己并不重要。毕竟如果ta去尝试了,但结果不符合预期,恐惧和负面抨击会立马朝ta袭来,让ta陷入自我攻击。

好在现在的她已经不会为此过多困扰。她尝试接纳自己的身材以及裙子、吊带,试着打破那种羞耻感和错位感。偶尔她也会因为漂亮的打扮收获赞美,但这并不会增加她装扮自己的频次——更多时候,日常装扮依然是让vita感到舒适和方便的休闲服。她也乐于接受这个事实,无论漂亮裙子还是休闲装,都只是衣服而已。

“从心理学角度来说,我们都会有一个持续接纳自己的过程。这个过程会非常长,要不断地扭转对自己的负面认知。”她说道。

当然,并非所有人都要经过这项直面创伤-打破恐惧-重建自我的艰难过程。受访者中最年轻、唯一一位没有精致羞耻症的Jolin,似乎并未经历煎熬及磨合的过程,就接受了自己的身材,也不畏于展示,对于自己尝试过的各式各样的服装和装扮,她从未有过错位感。

并非所有人都会经历煎熬的过程/《黄昏时分,牵着手》剧照

“可能是受流行文化的影响吧。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,我就已经在看时尚杂志,也会看到国际上一些明星、超模的报道。一方面她们的身体非常健美又具有肌肉线条,所以她们更多会选择能够展现自己的身体线条的衣服;另一方面,看到杂志上有着各种身材的模特,也会让我意识到有些东西不一定非得是某个样子的,可以有另一条路,或者说另一种审美标准。”

她早早意识到,很多时候人难免会被他人凝视,所以在陷入一些迷思之前,她就已经识破并不断打破“这些凝视”,也试图通过着装去向他人表达她所坚持的东西。

若将他人视作自己的裁判,那么我们永远只能在他人的赛道上拼命追赶。

裁判有很多,裁判总会变。最终个体只会丧失主体性,成为他人世界的配角,到那时,喜怒哀乐也不再为自己所控制。如何规避他人的评判?或许只有认可自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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